陆凌柯脸上怒色未敛，但还是依言松了手。弈方柯连忙向人赔罪：“对不住啊孙掌柜，这位跑堂的姑娘是新来的，不懂事，得罪之处还望见谅。”
她险些吼出一句“什么叫我不懂事”。
他看不惯欺男霸女的行径难不成还是因人而异的吗？
弈方柯显然不是因人而异，他也有一碗酒泼那姓孙的脸上的冲动。曾经陆凌柯伤重时碰上的那个乞丐，他都气冲上头想痛扁那人一顿，更别说这混蛋敢让她陪着喝酒。
可当初跟刘掌柜说好双倍赔偿的毕竟都是小事，得罪了常客可不好说。
他在家时好歹懂得一点经商之道，常客是交情，可不是钱能衡量的。
而且到了他们该走的时候，云竹可不一定走，这么捅了娄子，那是给她留下麻烦。
计较思量太多，来不及跟陆凌柯一一细说，先应付过眼前再说。
与孙掌柜同桌的一人一看有个软柿子可捏，当即蹬鼻子上脸，扯过他的衣领：“你是什么东西？一句不懂事就能打发了？做梦吧你……”还没说完，就被陆凌柯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下巴上，登时咬了舌头，疼得涕泪横流，赶忙松手捂住了嘴。
弈方柯理了理衣领，心头火起，皱着眉头轻轻拽住陆凌柯的袖子，被她甩开了，却听得她说：“动他不行。”
弈方柯怔愣在了原地，有一股热血汩汩地流进心里，暖和得让他脑子有点发懵，情不自禁地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。
陆凌柯也不知怎的，就打算不管不顾地闹一通了。
她纯黑的眼瞳平日里看着冷淡却不骇人，此时却随着眼睛里细细的血丝，有点近乎砖色。
她眼神阴沉地盯着孙掌柜：“你连一个小伙计都能轻薄，恐怕调戏良家妇女的事做得十分顺手，从前没人敢反抗是吧？我管你是哪家的掌柜，做得此等颜面扫地之事，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厉害。”
说时迟那时快，她像抓木棍一样一把攥起孙掌柜的五根手指头，带动着将他的胳膊用力向身后直直地一掰——脱臼了，还折了小拇指。
孙掌柜一声惨叫出口，整条手臂像是被人卸了一样，痛感过去再没了知觉。另外两人连忙上前搀扶，三人狼狈不堪地滚出了客栈。
闹剧过去，围观众人该吃吃该喝喝。小梁忙上前提醒道：“公子和陆姑娘快回房吧，我来跑堂。哎，你们得想想……怎么跟掌柜的交代。”言毕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残羹冷炙。
到了客房门口，陆凌柯刚要推门进去，听到弈方柯问：“你……是为了我吗？”
她没太放在心上，倒还有些奇怪他怎么不进屋，随口一答：“他都冒犯到我头上了我还不该还回去？”
“可你当初……”弈方柯嗫嚅着说。后面的话陆凌柯听不清了，她干脆不听了：“这么一来，怕是帮不了云姑娘跑堂了，对不住啊。行了，回房吧。”
弈方柯后面的话没说出口，他在心里自作多情也就罢了，宣之于口可就太尴尬了。
他想说，初次见面时她也是被人纠缠，怎么就没当街暴打祁佑财一顿，而且好像，除了在苏州被人逼迫以外，她每一次动手，都是帮他。刚才他让她放手便放了手，想来并没打算大庭广众之下让那姓孙的难堪，可对方一对他动粗，她就立马让他们吃了顿不客气的。
陆凌柯对他不假辞色，可护着他的时候却从不含糊。
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弈儒海那句“若换来的是义，你甘不甘心”。
会不会真被他二叔那老狐狸说准了？
陆凌柯压根没什么深植于心的理由，只不过是护着同行之人，理所应当。
我得寸进尺，我不甘心。弈方柯苦笑着想。
不知是那孙掌柜乍一见识厉害的女子顿时老实了，还是本就色厉内荏又因理亏而无颜声张，他竟没告诉刘掌柜此事，还是刘掌柜偶尔听见别人说起，才知晓的。
他想好了一肚子让人滚蛋的斥责，先备着厚礼上门给孙掌柜致歉去了，那姓孙的倒没跟他生分，提及此事，还满脸愧色。毕竟众目睽睽之下，人人都看见是他调戏人家姑娘，被打了难道还有脸喊冤吗？
这样一来，刘掌柜那一肚子骂骂咧咧也就没了理由，陆凌柯又确实井井有条，没给他少赚一文钱，他只好尽数憋了回去，允她接着替云竹跑堂。
连带着云竹，这三人成了刘掌柜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刺头。
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。
云竹听闻这事，一面郑重地去房间里跟陆凌柯道了歉，转过头来对着弈方柯，没轻没重地拍打着他肩膀，十分豪迈地哈哈大笑起来。“陆姑娘真乃女中豪杰！拧了那姓孙的一条胳膊，哈哈哈！佩服！”
弈方柯那被阴霾笼罩的心，愣是被她这爽利的一通大笑给笑出了阳光普照。
一个姑娘家，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？
云竹作为资深酒鬼，素来认为没有什么忧愁是一顿酒不能解决的：“你们这么帮我，还让你们招惹了这等破事，今天打烊，我请你和陆姑娘喝酒。”
陆凌柯没拒绝，却也不是特别乐意，她总觉着她在那两人中间格格不入，哪怕是曾经跟在弈方柯与许沐身后，听着他们款款交谈，也未曾有过这么深切的感受。
思来想去，她还是没懂自己这是哪门子的矫情，弈方柯爱交朋友不是一贯的吗？她还没喝过酒，不清楚自己酒量，但是见过醉酒的。
反正跟他们没什么话好闲扯，便盘算着喝一碗就佯装醉了，早些回屋。
“怕啥来啥”在陆凌柯这里却成了“盼啥来啥”。
是日，三人围坐在桌旁，云竹给弈方柯倒了满满一碗，温声问陆凌柯：“陆姑娘喝多少？”
陆凌柯微一抿嘴，矜持而有礼地说道：“我酒量不行，劳烦云姑娘倒半碗吧。”
好像真事一样的。
云竹矜着力气给她倒了小半碗。
接下来，便是弈方柯与云竹二人无缝对接的侃侃而谈。
……不过没谈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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