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人说话间，有小厮来报：“大人，玄先生回来了。”
“快请进来。”宋清正的上身不由自主地前倾了几分，似是早期盼已久。
弈方柯听着这热络的语气，暗自将两人的关系深浅揣摩了个大概，看向迈着稳重步子进门的人。
来人身着浅棕色披风，气质低调，眉目间温润谦和，看人微微垂眼又不显睥睨之态，高挺的鼻梁又平衡了温和凸显出的文弱，身量恰当，像是什么功夫锤炼出的身形，一声“先生”有些不足以概括此人。
这便是李玄了。
李玄只是宋清正的谋士，兼近身护卫，并未领确切官职，因而行动自由，近日常常因事外出，甚至偶尔夜宿在外。
宋清正是个君子，并不多过问他人私事，只是两人私交甚好，怠慢是绝不会有的。
李玄先立在堂中，对宋清正恭敬行礼，这才走上前去看看来人：“原来是弈掌柜，在下失敬。敢问这两位是？”
弈儒海与李玄有过几面之缘，如今再见仍想暗赞能让府丞大人另眼相待之人果然不凡，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：“这是弈某人小侄，这位姑娘是小侄的朋友，今日来此，是来向大人秉明洛邑县城一事。”
李玄神色微敛，眼神中带上了点探询：“洛邑？”
宋清正大收方才凛严，言语间随意了许多：“此事本官与先生回头再提。不过先生，你来自江湖，又是练过武功的，正好这位陆姑娘也身怀绝技，同为江湖中人，倒是可以结识一下，四海皆可以为友嘛呵呵……”
弈方柯敏锐地察觉到李玄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让人不舒服的锐利，而且宋清正的话音刚落，李玄的眼睛就一刻不离陆凌柯，虽然此人气度非凡，但却没来由地让弈方柯反感起来。
弈儒海十分闲在地观察着侄子的反应，捋了捋胡须，并不作声。
不料，却是陆凌柯先开了口：“这位先生是没见过女子吗？这样盯着一个我怕是不妥吧。”
宋清正还没发觉李玄的失态，闻言才看向他，而李玄已经很快收敛了神色，转眼就是刚进门时的彬彬风度：“在下多有冒犯，还请姑娘见谅。只是姑娘……”他恰如其分地温文一笑，“容貌着实端庄文静，叫人挪不开眼。”
陆凌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，脸上很快泛起了红晕，慌张地眨了几下眼睛，道：“我……先生过奖……”
弈方柯的眉毛顿时扭出了几道弯，同行一月有余，他怎么没看出她哪里端庄呢？陆凌柯还真是好哄，这种傻话她也信呢？
明摆着是掩饰他失态的谎话，要真是一见如故，李玄应该一进门就盯着她瞧才对，才顾不上问候这个那个的。
弈方柯此时倒不讲究“礼数周全乃待人本分”了。
弈方柯斜着迈出一小步，挡住李玄的目光，对宋清正说：“账目交给大人，今日打扰大人公事良久实是不该，我们也该告辞了。”
又是两厢客套过去，三人坐上了马车回府。
有了弈方柯先前的话做铺垫，弈儒海终于能够正经对着陆凌柯说句话：“多谢姑娘搭救小侄，弈某人感激不尽。”
陆凌柯在外流浪多年，但规矩还懂，连忙福身：“弈掌柜如此客气可是折煞晚辈了，弈……弈公子曾有恩于我，护持至此，应该应分。”
弈儒海心中对这姑娘挺有好感，虽是个冷淡的面相，但交谈间言辞得体，礼数得当，有着不错的教养，想来出身大家。
只是她身为江湖中人，说来多少有点顾忌。
然而他百般思量，面上却是分毫不露，闻言连忙抬手，“姑娘快请起。洛邑之事未决，这两日有些怠慢姑娘了，听方柯说你前阵子受过伤，就在府上多住几日好好调养身子，也让我尽得地主之谊，可好？”
盛情难却，陆凌柯眉眼一弯：“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弈儒海开怀笑了两声，洪亮的嗓音烘托得车上气氛一时热闹起来。
可不出一言的弈方柯却听出了弦外之音，他二叔，这是没打算放他走。
那他，是走是留呢？
宋府。
“洛邑县官吴忠欺压百姓，胆大包天地贪污赈灾款，甚至草菅人命，残忍杀害一家九口，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何能为官？”宋清正跟李玄简单说起洛邑之事，仍是恨得咬牙切齿。
李玄低着头饮茶，神情不那么专注，他的思绪并不在宋清正所讲的话，因而也只是淡然一问：“大人打算如何？”
宋清正：“自然不能姑息，晚间我便上书一封，禀报皇上，定要惩治贪吏。”
“大人行事一向如此。”李玄仍是简而又简地一答。
宋清正心系公事，并未发觉李玄平静得近乎敷衍，只不过事赶事，他想起了方才李玄那一时半刻的失态，便笑着问道：“先生刚才为何特别注意那位姑娘？”
李玄转了转眼珠，稳稳地放下茶盏，才抬头不疾不徐地答道：“她长得很像我一位旧识，情不自禁便多看了几眼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看着是个不错的姑娘，先生确实可以多接触一下，”宋清正有点打趣意味。
李玄不置可否，复又低头，隐去了笑意，望着青白的茶水，陷入了沉思。
回府后，陆凌柯便进了客房，似乎与洛邑无关的话她都懒得过问，弈方柯没得机会跟她说话，被弈儒海叫进了书房。
弈儒海端端正正地坐在雕花木椅上，口气却跟审问犯人一样：“说说吧，陆姑娘什么来历？”
弈方柯刚去了心病，又得接着这里的盘问，简直比养病时还倦怠：“江湖中人。”
“臭小子，”弈儒海斜他一眼，“我还没老到看花了眼。这么说吧，你们如何结识的？”
总算有不用扯谎的地方了。弈方柯实说：“她被无赖纠缠，正好叫我碰上，帮她解了围。”
弈儒海叹了口气：“是你傻还是你当二叔傻？陆姑娘有武功，小小无赖能奈何得了她？用得着你替她解围？”
弈方柯暗自叫屈，这还真是天理难容的事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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